身穿旗袍的女人想要伸手,抚摸他鬓角的白发,两个世界却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。
她的右手停在屏障边缘。
“看你的样子,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吧。”
女人笑笑:“还留着《幻想集》吗?”
眼泪止不住往下落,陈声点头。
如同孩童献上自己珍贵的宝物,他回身拿起桌上的画册,展现在他们面前。
正如临别之际,父母告诉他的那样。
无论兴衰荣辱、浴血抗争,还是童年时,在那间小小卧室里讲述的一个个故事,他都没忘。
老人佝偻着身子,用年迈沙哑的喉音告诉他们:“都记得……我都记得。”
女人凝视他的双眼,须臾,柔和笑开。
在她眼底,也有泪光闪烁。
“陈声哥哥。”
经常和他在路边玩耍的女孩探出脑袋,满眼好奇:“几十年后,是什么样子呀?我们赢了吗?”
在她的记忆里,世界上总是充斥着硝烟与战火。
而他们是被欺负的那一方,面对敌人的侮辱践踏,自始至终无能为力。
“我们赢了。”
陈声对上她视线:“就在几年后,我们赶走了所有侵略者。”
他说:“现在没有战争,我们不再被别人欺辱……我们胜利了。”
女孩眨眨眼,仰头看他。
她的双目黑白分明,在灯火映照下,晕开浅色柔光。
转瞬间,女孩朗然笑开:“那就太好啦。”
喉间隐有哽咽,陈声笑着回答她:“嗯。太好了。”
他稍微平复一些情绪,温声道:“对了。当年和我一起逃出去的人,他们过得很好。”
他说:“张遥后来念了大学,陆城当了老师……”
陈声娓娓道来,镇口的人们认真地听,偶尔发出惊叹:
“陆城那个混世魔王,当老师,不会教坏小孩吗?”
“赵子涵去经商了?我记得她连算乘除法都难。”
陈声闻言扬起嘴角:“我们都长大了。”
过去,他们也许顽劣不堪,也许懒散怠惰,就像所有孩子一样,浑身上下有数不尽的缺点。
直到那天,当小船缓缓驶出暗河,很长一段时间里,船上没有人开口说话。
从山洞里离开、见到第一缕阳光时,陈声明白,自那一刻起,他们不再是纯粹的小孩。
后来,陈声和他们谈了很多很多。
他说起现在和平的生活,说起侵略者投降那天的举国盛况,也说起他那款名为《怪谈小镇》的游戏。
人们安静倾听,不知过去多久,当森林里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,两个世界之间短暂的连接,也来到了尽头。
光明神女力量有限,无法支撑更久。
“我们要走了。”
母亲察觉到这一点,隔着无形屏障,轻轻抚过他的脸。
“去哪里?”
陈声一愣,仓促问她:“我还能、还能再找到你们吗?”
空气中沉寂几秒,身穿旧式旗袍的女人敛起眉目:“一定可以。”
“一切还没到终点……小声,好好活下去。”
她说:“总有一天,我们会再相逢。”
短短一句话,让陈声的双眼不自觉发酸。
视野之中,屏障另一边的景物正在缓缓消散。
“记得乖乖听你妈的话,再活它个十几二十年。”
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父亲咧嘴笑笑:“等你一百五十岁的时候,再来找我们。”
“一百五十岁?”
一旁的江老爷瞅他一眼:“这……半仙了都,难度有点儿大啊。”
“陈声,要加油。”
总是温柔笑着的许婉知双手背在身后,被微风撩起裙边,眉眼弯弯:“努力成为镇子里第一个活到一百岁的人哦。”
最后是母亲。
面容清秀的女人仰头注视他,笑意轻而柔。
“这么多年一个人,辛苦了。”
她说:“小声,我们为你感到自豪。”
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远去,陈声看着曾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们,也遥遥望向那座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小镇。
不愿屈从于敌军欺辱,被打断四肢、胸口刺入长刀的许婉知;
将侵略者的屠杀计划告诉所有人,暴露卧底身份、牺牲于乱战中的江老爷;
还有所有奋起反抗的人们,此时此刻,他们站在陈声身前,一如当年。
已至风烛残年的老人抬起双眼,目光逐一经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,仿佛要将它们印入心底,再不忘却。
沉默一瞬,时隔多年,陈声终于有机会告诉他们:“我也永远、永远为你们而骄傲。”
生日
与陈声告别,是两小时之后的事情。
另一个世界的幻影消逝后,老人和他们共进了晚餐。
光明神女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,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,只说是一种由白夜导致的灵异现象。
陈声是个聪明人,没再追问。
老人对他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,临别之际,塞来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。
几人当然没要,于是陈声思忖片刻,送给他们包括《怪谈小镇》在内、极乐岛工作室的全部典藏版游戏。
这是他的一片赤诚心意,要是再拒绝,就有些尴尬了。
游戏总量众多,陈声不可能随身携带,承诺在明天登门拜访,把礼物送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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